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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最需要的是人的教育
字体【 】  编辑日期:2015/5/14    编辑:钱军    阅读次数:次    [ 关 闭 ]

   我们最需要的是人的教育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作者: 叶开

      近三十年前,巴金先生在《随想录》里写了三篇文章谈教育问题。

      在第一篇《小端端》里,巴金先生说:“她是我们家最忙、最辛苦的人……她每天上学离家最早。下午放学回家,她马上摆好小书桌做功课,常常做到吃晚饭的时候。”巴金对此深为忧虑了,“孩子的功课负担不应当这样重。”

       三十年后,和端端同龄的孩子比端端当年更辛劳。成年人每年有不少法定假期可以休息,但学生们全年没有一天不在忙作业——周末老师布置作业,寒暑假老师布置作业。父母们还要带着他们满城跑,参加各种提高班。上学作业考试压得学生们喘不过气来,他们失去了童年,也失去了乐趣。

       有个微博这样写道:“君子坦荡荡,小人写作业。商女不知亡国恨,一天到晚写作业。举头望明月,低头写作业。洛阳亲友如相问,就说我在写作业。少壮不努力,老大写作业。垂死病中惊坐起,今天还没写作业。众里寻他千百度,暮然回首,那人却在写作业。”

       在三年后的《再说端端》里,巴金先生说:“儿童嘛,应当让她有时间活动活动,多跑跑,多笑笑,多动动脑筋。……让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感到活下去没有意思,没有趣味,这种小学教育值得好好考虑。”

       巴金先生在三十年前撰文抨击僵化的教育思想,曾引发过全国范围的大讨论。三十年过去了,几次教育改革换汤不换药,遂至于今天积重难返,以语文教育而言已经进入绝境。

       教育的核心问题,是到底要培养什么样的人。有什么样的教育思想,就有什么样的教育制度,有什么样的教育制度,就有什么样的教材。培养合格的公民,教材里就会体现人与人、人与环境、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共处。公民是有独立个性、自主思考力、理性行动力的个体,而不是庞大社会机器里的一颗螺丝钉。如大清康乾间推广开的《弟子规》,主要为培养合格奴才而服务的;但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,《人的文学》却是呼唤有独立人格、自尊、自立、自强的大写的人。教育目的不同,教材编写差异巨大。

      去年教育部制订了《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(2010-2020年)》,高屋建瓴地谈了国家、民族、未来,但教育思想仍是换汤不换药的“育人为本”,把鲜活生命看作面点材料,因此可以任意地去擀压、炮制、蒸煮。

      在当今的文明体系下,我想应该坚持这样的信念:人是目的而非手段。面向全世界、迈向新时代的教育,应该是“以人为本”的人的教育。每一个人都具有独一无二的个人价值,任何人用任何理由来摧残他者的人性,任何势力以任何崇高借口来剥夺别人的生命,都是邪恶的。尊重生命,敬畏自然,是当今整个世界范围内的主流人文思潮,和我们遗忘已久的中国文化传统也息息相通。

       面对新世纪、面对全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巨大机遇和挑战,只有培养出真正的创新型人才,我国才能在整个世界经贸合作日趋紧密、世界生产大融合的后工业时代,摆脱附加值低的世界加工厂的窘迫地位。科学技术是生产力,想象力也是生产力。现代高科技企业的成功,往往可能是一个精妙的构思所决定的。创新型人才的标签是——自由、个性、想象力、创造力。但这些,全受到现行教育思想的强烈排斥。

      在新形势下,教育界迫切需要打破僵化教育思想,从先贤的博大精深思想里汲取智慧,做到“有教无类”“无差别教育”,促进全国教育资源分配公平公正,培养新概念人才。

      教育思想的落后,禁锢了教育的进步。不公平的教育资源分配,又导致了整个国家处在功利主义思想的泥潭中低级循环。而教育产业化后,相关领域的相关利益集团又对教育改革百般阻挠,导致教育思想凝固僵化,拖累政治转型和新文化建设大业,在面对世界新经济、新秩序的挑战时,我们将会越来越多地丧失核心竞争力。

       语文教育是国家教育大系统中核心组成部分,也是教育重灾区。语文教育面临绝境,已为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所认同,而大家又必须齐心合力地去求变,才可能推动这架陈旧而庞大的马车。

       语文教育的最大问题,是教育思想完全意识形态化,语文教育承载了过多道德教化功能,而且很多还是虚情假意的伪道德和旧时代统治思想的糟粕。翻看语文教材,你会产生错觉,以为是在读一本政治课本。语文教育的浓重意识形态化,使语文教材在编辑思想上完全僵化。现有多种语文教材都采用“主题单元”框架结构,围绕事先拟定的“主题”选编文章。如“家国情怀”“亲情歌吟”“生命礼赞”“品行善恶”“亲近自然”“时政聚焦”等,每单元三四篇课文,选文服从主题先行,搜罗各种材料来填充,很多课文都是垃圾作品。语文这门原该鲜活生动的课本,于是变成意识形态工作手册。

      第二个问题是教材编写被利益集团掌控,粗制滥造,谋取暴利。据说教育部有意组织专家打通文史哲,编辑印行新的统编教材。我不反对打通文史哲,但坚决反对教材编写回到全国统编的旧巷子里去。各地方省市自编教材不好,不是因为放权,而是没有真正放权。语文教材编写权被各地教育行政部门掌控,出版权则被各地教育出版社一家独占。一个排他性很强的利益小团体在暗中形成,一小部分既得利益者独占教材编写和出版的巨大利益。在利益诱惑下,很多人丧失了基本的道德良心,也丧失了基本的公民责任心。由这部分人主导组成的语文教材编委会和相关的编写组人员,缺乏相关专业的一流学者,教材编写层层分包,一些研究生和教研员报酬很低,他们还要在很短的时间内,通过抄袭篡改而拼凑出一本本质量低劣的语文教材。这些编写人员本就不爱读书,阅读面窄理解力差,还满脑子道德教条,所选材料很多源自通俗读物,很多课文是各省市和人教版教材相互抄袭,看课文几乎不分你我。这些教材中,一些文句不通的文章堂而皇之,居然还不知羞耻地要求学生背诵。

       第三个问题,语文课文选材目光狭窄,很多课文涉嫌剽窃和篡改,而一些名家名作则饱受修改、删节的蹂躏。有媒体采访北京某教材的主编时,他竟然说,语文教材编写界内,对被选入的文章进行修改已成共识,因为很多文章的用词用语并不符合现在的汉语规范。他还说,只有鲁迅先生的文章风格独特,一字不删选入教材。这理由被很多一线教师奉为圭臬,似为不证自明真理。这古怪思想却谬误流传,贻害深远,而缺乏基本的有效反思。我对此有两个疑问:一,现当代文学中,很多作家都风格独特,影响深远,为什么其他作家作品可以修改甚至篡改,鲁迅的作品就不能修改呢?因何厚此薄彼?出于政治原因还是文学原因?二,一位六十年前自由创作的前辈作家,如何才能写出符合现在你们制订的汉语规范要求的文学作品来?

      剽窃和篡改的课文,触犯了著作权出版法,伤害了相关作者的著作权益。大多数删改都也手法恶劣,还有很多课文来源成谜,有些是拿来之后剪剪裁裁不见原样的,有些是洋为中用窜改名字顾头不顾尾的,各种都有。这些课文是真正的假冒伪劣产品,严重伤害了我们下一代的精神健康。

      第四个问题是语文教法落后。很多教师把上课当成个人秀,声光电各种设备一哄而上,花课件在投影仪上闪现,看起来很热闹地把一篇完整的文章拆成鸡零狗碎了。“语文”这个词用到现在,已经充满了简单粗暴的工具理性色彩,跟真正的语言文学的意义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了。现代各国的相关教材,大多是“语言与文学”。这么学科的特殊性根植在语言和文字的具体运用上,声光电用在语言文学课上是破坏性的。反复阅读和细细体味,才能对一篇好作品有整体感知。经典名篇带给读者的,不仅是表面上的字词句的摘抄熟记,而是整体的思想人文浸润。语文教师不能高高在上,全知全能,而是要不断学习不断进步,以平等的心态,和学生一起讨论共同思考。教师界有一句话:没有不好的学生,只有不好的老师。我曾写文章推荐动画片《功夫熊猫》,请教师和家长把它当成一部教育片来看,仔细思考在影片里,一位真正优秀的教师,是如何想方设法来激发好吃懒做的“差等生”熊猫阿宝的潜能,并把他培养成功夫大师龙武士的。

      第五,语文教材本位主义。过去,语文教师会把学生读文学作品贬抑成“看闲书”,“看课外书”,贬抑为“不务正业”,似乎把头埋在教材里的呆子才是好学生。现在这种观念有了很大改善,很多专家也推荐和编撰了“新课标”等的推荐阅读书目,但这些书目大多眉毛胡子一把抓,也没有不同的年龄差异分级,只是被出版社用来作出版赚钱的借口而已。

      真正合格的语文教材,应该是一本语言、文学和文化的详细分类导游手册,要通过基础学习、介绍和引导,让学生学会离开教材,进入文化知识的广阔世界中去畅游。

     教育是国家建设的基石,语文教育是基石中最核心部分,人类文化的一切领域都领不开语言和文字,这个基础如果是豆腐渣工程,则大厦虽似雄伟,而摇摇欲坠矣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二〇一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

 

      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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